名字始終還是比不過北辰元凰……

慢吞吞地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師亂臉色再怎樣淡定也不得不承認在見到北辰泓的第一眼時，自己內心還是存在很多怨念的。再一次經歷這種過程，讓師亂不由有一種十年前再見月無波的即視感——蒼天在上，她不想總是扮演被放棄的一方啊。

再過半個時辰就是北隅皇城城門關閉之時刻，來城中采購售賣之附近村民正急匆匆向著四門擁擠。隨著人流行走到城門附近的師亂忽而看到墻角邊有一名紮著垂髫的女童偷偷沖自己招手，不由心生好奇走過去。

“這位姐姐是叫封緋嗎？”看起來沒點大的女童眨巴著眼允吸一支糖：“有個叫做楚華容的大姐姐讓我把這個給你呢。”

那是一張路觀圖。

……楚華容？

路觀圖指向的地方距離北隅皇城有十萬八千裏，等師亂按圖索驥總算到達已是暗夜垂暮時分。一座山坡光禿禿，山下有樹，在月夜星光下隱約能看到樹下站在一個人影。

師亂楞了楞，因為這處環境很熟悉，正是當年由師九如帶著最後見到月無波隱居之所在。不同於十年前黯然旁觀，師亂心情微微覆雜地一步一步走下山坡，漸漸接近那棵，便更加清晰地看得樹下的人。

一身淺粉色儒士長衫，並未戴冠，而是披散黑發。面如玉，唇含珠，雖未著女裝卻已顯女兒風流嬌態。離得再近一些，可以見到楚華容衣衫染血，面色蒼白，似是不久前才遭受重創。師亂腳步輕微，並未讓其察覺自己到來，此時正在猶豫要不要率先出個聲。

“文不成，武不就，古今頑愚，華容紈絝子……”正遲疑間，就聽樹下楚華容忽而低聲開口，一聲自嘲輕笑：“哈。”

月光映下，楚華容之側臉有著幾分類似月無波，不知不覺再勾師亂心事，她淡淡出聲：“阿娘還好嗎？”

師亂聲音平靜，在這安靜夜間驟然開口，卻是嚇了以為四周無人的楚華容一跳。猛回頭，楚華容手中招式已是蓄然待發，但在看到身後原來只是一名臉色冷淡的俊秀少女，心中微微松了松。

以師亂如今身周之氣息，決不至於會讓人錯認為邪道中人。想起帶自己前往此地的恩人所說過的話，楚華容頓了頓，試探道：“你是……師亂義姐？”

原來月無波還沒有忘記自己啊。師亂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微微有些回升，下意識地拿起在神女島久經鍛煉出的神之女溫和姿容，以免被眼前似乎還比自己高出那麽一些些的義妹看輕：

“我是。”簡單應答一句，停了停，師亂不動神色溫和地註視楚華容，順便瞟了一眼她衣著上的血跡。

聽說不久前皇城楚家因涉及謀反而被抄家，楚王孫畏罪自殺，楚家唯一的公子則被皇城衛軍捉拿下獄……怎麽時間過了這麽久，月無波還未曾對自己女兒說明舊事，居然還讓楚華容跑去楚王孫那個負心漢身邊，以至於惹上皇城麻煩事。

“恩人曾說義姐會過來，華容卻沒想到義姐竟是來得這樣快。”楚華容心情緩了緩，苦笑道：“義姐……是來看望母親的嗎？”

專心想自己的心思去了，師亂並未註意到楚華容口中的“恩人”。想起多年不見的月無波，師亂心中不由又低落起來，無心答話，簡單地“嗯”了一聲。

“義姐請跟我來。”楚華容也無心過多寒暄，兩人雖未義姐妹，如今卻是第一次見面。

看著率先向前行去的楚華容，師亂腳步卻是有些遲疑，相隔十年，真要再見月無波，若說心情覆雜倒不如說是微微害怕。

養女不若親女，已有親生女兒陪伴身邊的月無波。再見面，昔日親情還剩多少？自幼數年陪伴，再沒有人比師亂要更了解月無波對尋回自己親生女兒之執著心態了。

若是親情不再，還有見面之必要嗎？師亂發自內心地排斥腦海中隱約和月無波之間生疏情景，雖然如今已尋回自己真正之身世，也有神女島玅築玄華娘娘平素之關愛，但幼年記憶歷歷在目，總是無法抹除自己曾經一度，是真正將月無波當做親生母親的。

師亂重情……更無法忍受的是，情之消失。

前方月色通明，歷法已近月半，半圓的月將一間茅屋映得清晰。茅屋門半開，似有人住。師亂原以為這便是終點，卻不料楚華容腳步不停，徑自由茅屋一側小路穿了過去。

“嗯？”師亂心中一怔，腳步緊隨過去。又過一盞茶時間，二人登上一片荒蕪高地，見到一座墳冢。

墓碑有字，面朝南方，正是“月無波”。師亂靜靜立在墳墓前方，心一點一點隨風變得冰涼，這墳墓年歲已久並非新墳……究竟，是在多久之前？

“母親的墳，華容每日清掃。雖然此地並非是適合建立墳冢之所在，但聽恩人說，母親臨去前堅持要將墓建在此地，說是要看著義姐成長。”楚華容聲音略微傷感，緩緩在師亂身後響起。

南方海域，正是當年師亂便是從那處前往仙靈地界。

月無波真的不曾忘記自己！

本該感覺歡喜，師亂卻覺內心一陣莫名刺痛，宛如一件丟失很久所珍愛的東西再次尋回，但時光已回不去過去。

“是什麽時候？”師亂緩緩開口，察覺自己聲音微微澀意。阿娘，你竟已故去，而亂兒一直不知……

“據恩人所說，該是十年之前。”楚華容輕嘆一聲，上前一步，輕輕將手拍上師亂肩頭。忽然之間，楚華容開始覺得這位義姐應該不難相處，無論究竟是何身份，至少兩人曾經擁有同一位母親。

十年前！

楚華容卻不知這一刻師亂心中究竟是掀起怎樣之波瀾。十年前自己被師九如帶來此地，遠遠見到月無波最後一眼……十年，那當真便是最後一眼嗎——

師亂緩緩閉眼，再睜開目中已是一片銳利，驀然回首，凝視楚華容：“剛剛你說，恩人？”

師九如，別告訴我，還是你！

15、四非審罪

再怎樣心神失守，當一個詞出現太多次的時候，總會讓師亂投以註意力，比如楚華容口中不斷重覆的恩人。

如果當年所謂月無波和親生女兒雙雙歸隱只是一個騙局，為了讓師亂能夠安心回到仙靈地界……那麽今夜最初，楚華容衣裳上的血跡也不難解釋了。

師亂眼眨也不眨，緊盯楚華容雙眼。

等候一個答案——師九如，那當真是你——

“恩人來歷吾並不知。”楚華容不知師亂為何會露出如此表情，思索片刻坦然回答：“唯有告知吾名諱……”

“是‘四非凡人’。”

楚華容神情認真。

師亂一怔，是四非凡人，不是師九如？

“你怎了？”楚華容關切問道。

師亂定了定神：“我無事。”

“事情究竟如何，你能告知我嗎？”又停了停，師亂語氣緩和，慢慢擡頭問。

原來楚華容被皇城之人帶走以後，關在四面守衛的鐵牢之中。

天錫王北辰胤為了皇城太子北辰元凰被流言誣蔑一事，已是決心要殺楚華容滅口，雖然有自小一起長大的皇城小國舅長孫佑達派出屬下忍者試圖救人，卻反倒中計半途遇伏。

就在保護重傷楚華容的眾忍者死傷慘重之時，突然一道刀氣淩空襲入，折斷半空如雨羽箭。然後再回神，楚華容就發現自己被人帶走了……

“那人自稱‘四非凡人’，只說有故人相托才來此地救我。”停了一停，楚華容忽而想起一事，從懷中取出一方路觀圖：“恩人將我帶到此地，並告知生母真相後，離去前曾言若是有人相詢，則將此圖交予，疑問自知。”

“義姐……或許恩人所言之人，正是你。”楚華容越想越覺得沒錯，難道恩人口中“所托的故人”正是指義姐？不然非親非故，又怎會冒險來救人。

“我知道了。”

師亂心中一動，由四非凡人這個名字想到了什麽，擡手接過路觀圖。如果真如所料，那麽這個人之所以會救下楚華容……或許真是同自己有關。

——但其中，必然少不了師九如！

師亂暗暗磨了磨後槽牙，一想起師九如，就忍不住要默念：要靜心，要有愛~~~有愛泥煤啊！每次遇到他，才是讓人最無法靜心的根源好不好！

“接下來，你打算怎樣？”師亂想了想，問道。皇城肯定無法回去，楚王孫名義上已經上吊自殺，有謠言這事兒在，北辰元凰或許更無法容下這位曾經的幼年故交。

皇家……無情。

楚華容沈默一會，一路歷經風霜，讓她容顏依舊，卻少了幾分輕躁，而多出歲月之沈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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